我總是覺得自己生不逢時——大專畢業那年,正趕上不包分配,找了幾份工作,不是收入太低就是不合適。後來有一家公交公司招聘開長途大客車的司機,工資很高,我以前剛好考過大客車的駕駛證,就去碰運氣。
可是運氣這東西好像和我有仇,那天我載著兩個考官,在公交公司的院子裡試車。在車上時,兩個考官都很滿意,可不知為什麼,下車五分鐘後,年歲大些的考官老曾改變了主意,他告訴我不合格。
我有點不服氣,就問:「為啥不合格?」老曾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說:「說你不合格,當然有道理,你自己想想吧。」
我想了半天,還是沒想明白,該不會是這個老曾看我不順眼吧?得,不合格就不合格吧,我找我的三叔去。三叔在離公交站不遠的街邊擺了個水果攤,據說很賺錢。他見我灰心喪氣的樣子,就說:「跟我來賣一陣水果吧,我正好忙不開。」
就這樣,我這個大專生成了水果小販。賣的主要是蘋果,秤是那種二十斤的彈簧盤秤,如今都禁止了,那時候還沒人管。
這天開張前,三叔拿出兩個一模一樣的秤給我看,說一個是準的,用來應付檢查,平時就放在後面的箱子裡。另一個秤裡面的彈簧作了假,能把八兩稱成一斤,放外面用來賣蘋果。
我終於知道三叔賺錢的秘密了,還真是無商不奸。我內心挺牴觸這種做法,就趁三叔不注意,來了個調換,把八兩秤放進後面的箱子裡,把准秤放在外面。三叔也沒發覺。
換完秤,我和三叔輪流招呼客人。賣了一會兒蘋果,一個老者走過來,說要買三斤蘋果。我一看認識,就是公交公司那個考官老曾。
三叔正接待別的顧客,我想起老曾讓我考核不合格的事,還真想用八兩秤缺他幾兩蘋果,可看老人滿頭白髮,就沒忍心,還是用准秤稱了蘋果給他。但沒想到,五分鐘後老曾又來了,指著我攤子上的蘋果,說:「小伙子,再來一個。」
這是怎麼回事?我正納悶,三叔走過來,挑出個大蘋果放進老曾袋子裡,老曾這才走了。三叔告訴我,人家這是發現缺斤短兩,找上門來了。像這種情況,千萬不能吵,給他一個完事。
但是,我明明用准秤給老曾稱的啊,哪有缺斤短兩?我又想起考司機的事,本來考得挺順利,就是這個老曾變了主意。現在又找上門要蘋果,難道他對我有啥看法,在故意刁難我?
第二天,老曾又來買蘋果,情景簡直就是第一天的複製。買完三斤蘋果,走了不到五分鐘,他又找來說:「再來一個。」三叔和昨天一樣,又給了他一個。
俗話說事不過三,可是到了第三天,老曾仍然來買蘋果,仍然「再來一個」。我心裡騰起一股無名火,暗想:他如果敢來第四次,一定要討個說法!
但是直到第四天下午,老曾也沒來,天色卻越來越黑,烏雲都垂到樓頂上了。這是暴雨的前兆啊,我的蘋果都是露天擺放,一旦泡了雨水,會很快腐爛。更要命的是,三叔去郊區進貨了,一時半會兒趕不回來。
正著急呢,一輛大客車突然停在我面前,老曾一步跳下車,一邊搬我的蘋果箱,一邊朝我喊:「這雨小不了,你趕快上我的車,把蘋果送回去。」我聽了,忙死命地把蘋果裝上車。剛剛裝完,車外就起風了,雨點夾在風裡,「噼噼啪啪」打在車窗上。
大客車上,只有司機和老曾兩個人。老曾告訴我,他是這條長途路線的司機組長,今天是替生病的售票員頂班,從我的蘋果攤路過,看到攤子很可能收不及,才停車的。
說完這話,他問我哪裡下車,說公司有規定,市裡上車也要買票。我告訴了他地址,老曾說七箱蘋果算七個人,連我八張票,一張一塊五,一共十二塊錢。我掏出錢給了他。
走了一半的路程,我從車窗看見三叔開著三輪車冒雨趕回來了。我連忙讓司機停了車,和三叔一起把蘋果裝到三輪車上。
遮了塑料布,三輪車就開動了,我在後面跑著跟上。就在這時,我突然聽見後面嘩嘩的雨聲中,有個聲音在喊:「等等,賣蘋果的小伙子!」
我回頭一看,只見老曾渾身濕透地跑了過來,他塞給我四塊錢,說:「你提前下了車,一張票該收一塊錢,現在退你四塊。記住嘍,別人的便宜占不得。」說罷就返回雨幕里。
第二天我才知道,這場大雨是五十年難遇的暴雨,如果不是老曾,別說這些蘋果,連我個人的安全都不好說。積水散去後,我和三叔擺出蘋果攤,當我要把原先用的准秤擺出來時,三叔卻制止了我。
他對我說:「你一定以為自己一直用的是准秤吧?其實你當初換秤的時候,我早就看見了,又悄悄給換了回去。所以,你賣給老曾的蘋果是真的缺斤短兩。他三次來要蘋果,我才給他補了三次。這場大雨把我澆醒了,老曾誠心幫了我,我也決不再做虧心的事。」
怪不得老曾屢次三番來要蘋果,原來真是缺了人家的斤兩啊!我暗想,等老曾再來買蘋果,一定要給他足斤足量,還要鄭重道謝。但是很奇怪,老曾始終沒有再來。
一星期後, 公交公司的另一個考官找到我,通知我上崗開大客車。我喜出望外,問考官怎麼又選上我了。他告訴我一個「內幕」:那天考試時,一開始他們對我的技術很滿意,但是下車時,我隨手把大客車上的白手套揣兜里了,那可是別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