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人命不能回天」,就是後來家裡的經濟狀況朱鴻鈞也未能補救得了。
朱鴻鈞丟官失業後,仕途是完了,那麼接下來全指著他吃喝的一大家子怎麼過活呢?朱鴻鈞的應對是兩個法子,即變賣家產,舉債。
不用想便知道,這樣的法子只是一時之計。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丟了官卻未丟一身官家脾氣的朱鴻鈞還終日怨聲載道,他的脾氣也跟著暴躁起來。
朱鴻鈞的官家脾氣註定他不會去想法賺錢,這樣一來,挽救這個家庭的擔子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已經成年的朱自清身上。
朱自清是個孝順懂事的孩子,他下定決心提前一年畢業後便日夜苦讀,要在最高學府把兩年的學業一年完結,這絕非易事。但最終,朱自清咬著牙挺過來了。
畢業後的1920年,因成績優異,朱自清得以在杭州第一師範學校任教。
開始賺錢後,朱自清每月都將自己一半的薪水寄回家裡養活朱家人。剩下的另一半,自然是留給自己這個小家庭,彼時,朱自清長子朱邁先剛剛兩歲。
原本,到這時候,朱鴻鈞應該鬆一口氣了,畢竟家裡又有了收入來源,可他卻並未如此。朱鴻鈞在拿到已經成家的兒子一半的薪水後,竟不是心存感恩,而是還想要那剩下的另一半。
朱鴻鈞是封建大家長,而兒子朱自清卻是新思想洗禮下長大的年輕人,這便也註定了兩父子之間的矛盾將很難調和。
此時兩父子的情況是:跨入新時代的朱自清迫切想要追求人格獨立,傳統思想根深蒂固的父親朱鴻鈞卻想要像封建大家長一樣繼續控制兒子。
很快,朱鴻鈞的大招便上場了。

1921年,朱自清回揚州任省立第八中學教務主任,雖然此時朱自清由高校進入了中學部,可好歹他也升了官,收入也相應地提高了,朱自清很滿意。
可朱鴻鈞卻並不滿意,他不滿意的原因是因為他覺得名校畢業的朱自清不應該做教師這種清貧的職業。這話說得更直白一些便是:朱鴻鈞覺得朱自清賺得太少了。
可就在父親嫌棄錢少的當口,因為朱自清妻子再次懷孕生子,他不得不將更多的錢放在自己這小家庭的開支上。如此一來,他交給父親的錢自然也相對減少了。
這本來也沒什麼,要知道朱自清現在也是有兒有女的獨立的人,給父親錢那都是情分。可朱鴻鈞卻在小妾的挑唆下,利用自己與校長的私交,直接讓學校把朱自清的薪水送到家裡補貼家用,而不讓朱自清支配自己的薪水。
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朱自清自己這個小家庭沒有收入來源了。這樣的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說不過去。
在這其中,還有一件事情是朱自清一直料想不到的。因為他工作繁忙,妻子武仲謙多數時候都是帶著孩子和父親還有小媽生活在一起。父子關係交火之下,武仲謙不可能不受到牽連。
武仲謙雖是朱自清包辦婚姻下的妻子,但他們兩人異常恩愛,平日裡性格開朗活潑、喜歡笑的妻子,還是朱自清生活中最大的一抹陽光。
可後來,朱自清發現妻子慢慢變了,她開始鬱鬱寡歡也不愛笑了。很久很久以後的後來,朱自清才知道,妻子武仲謙的笑的消失,竟與父親朱鴻鈞有關。

朱自清與武仲謙
前文講到過,朱鴻鈞丟官失業後一直抑鬱,全家自然是小心翼翼。
家裡境況不佳,接連生育的武仲謙日子自然也不那麼好過。但武仲謙畢竟性格開朗,所以,即便日子不那麼好過,她也經常笑嘻嘻的。
這本是好事,畢竟陽光才是真正掃除陰霾的關鍵。可朱鴻鈞卻不那麼認為,不那麼認為的他只要看到武仲謙笑便會破口大罵,在他的邏輯裡:「家裡都這樣了,你竟然還笑!」
無數次因為「笑」而受盡公公冷嘲熱諷後,武仲謙的笑容便越來越少了,到最後,她不僅笑不出來還終日在房間裡偷偷抹淚。日子久了之後,武仲謙聽到別人的笑聲時竟也和公公一樣,覺得分外刺耳了。
這一切,在外頭忙工作的朱自清並不知情,武仲謙也從來不想為這些家庭瑣事叨擾丈夫。在傳統的武仲謙眼裡:為丈夫分擔家裡家外,是她的分內職責。即便這件事到後來越來越難,甚至到她因鬱結於心而染病,她也未曾和丈夫朱自清提起過。
可終究,這一切還是被心細如髮的朱自清知道了。心疼妻子的朱自清覺得,武仲謙和孩子不能再長期與父親住在一起了,他也該讓父親知道一些自己的厲害了。
畢竟,人世間的「孝」和「順」本不應該放在一起,「孝」如果非得在錯誤的時候也「順」,那麼這「孝」也便成了「愚孝」。
思來想去一個多月後,朱自清憤而帶著妻子孩子辭職前往寧波、溫州等地謀職。
擺脫公公朱鴻鈞以後,武仲謙才慢慢在朱自清的安撫下漸漸有了笑容。妻子的笑,後來被朱自清寫進了小說《笑的歷史》裡,這篇小說裡講的正是妻子在家族中的不幸遭遇。

也是從這時起,朱鴻鈞、朱自清的父子關係徹底陷入了僵局。在這之後,他們本有一次可以和解的機會,但或許是時機未到,這一次可能的和解機會,到最後竟成了讓雙方關係愈演愈烈的催化劑。
1922年暑假,朱自清想主動緩和與父親之間的矛盾,於是,他便帶著妻兒回到了老家杭州。讓朱自清怎麼也沒有想到的是,朱鴻鈞竟連門都不讓他們一家子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