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在家人的勸說下,朱鴻鈞雖然讓朱自清進了家門,卻始終對他不理不睬。朱自清在老家待了幾日後,極其怏怏地回去了。
正是在這一年,鬱結於心的朱自清在12月寫下了那首著名的長詩《毀滅》。詩中所說的「敗家的兇殘」、「一年來骨肉間的仇視」,說得便是自己和父親之間的矛盾。
1923年,朱自清再回家探親,這一次父子正式決裂。
這一次團聚,兩父子積蓄多年的怨恨終於爆發。朱自清認為,自己的薪水應該由自己支配;朱鴻鈞則覺得「父親花兒子的錢天經地義」。衝突中,朱鴻鈞還提到了武仲謙,稱她那愛笑的性格很讓人惱火,他還痛斥朱自清未好好管教妻子。
這樣的言論,徹底刺激了朱自清,他本對父親對待妻子的方式心存不滿,可父親卻反過來怪他和妻子,這是他怎麼也無法接受的。
悲憤之下,朱自清轉身離開了家,這之後幾年,他都幾乎未與父親聯絡過。
這便就是散文《背影》開頭「我與父親不相見已二年餘了」和結尾「最近兩年的不見」的真實背景。

文人的文字總是這般藝術,藝術到非得琢磨才能明白其中的深意。拿上面的「不見」來說,「不見」與「沒見」是一個意思,但她們表達的內涵卻有著本質的區別。「不見」代表「沒見」,卻顯然是「主動的沒見」。
朱自清的主動幾年「沒見」,終於讓父親朱鴻鈞開始反思自己過往的種種。1925年,身體慢慢不如從前的朱鴻鈞開始思念兒子。
朱鴻鈞對兒子朱自清曾給予了最多的愛,也曾傾注了最多的心血。朱自清出生前,朱鴻鈞曾有兩子,可他們都早早枚了,這自然更加加深了他對兒子的疼愛。
朱自清的成才路上,也離不開父親朱鴻鈞的引導。
因是實際長子的緣故,朱鴻鈞對朱自清的教育極其看重。揚州大學文學院教授羅玉鳳在講到朱自清上學時的經歷時說:「朱自清白天在新式學堂上學,晚上被父親送去夜塾繼續讀文言文。」
朱鴻鈞這樣做,自然是因為:從傳統教育中走出的他不放心新式學堂。另一方面,朱鴻鈞如此費勁心力地栽培兒子,是因為他想讓兒子接受全面系統的教育。

朱自清少年時期,每天回來朱鴻鈞都要檢查他的作文。遇到寫的好的字句,朱鴻鈞還總會拿起桌上的豆腐乾、花生米獎勵兒子。當然,如果文章不好,朱鴻鈞也會責備兒子。最厲害的時候,動氣起來,朱鴻鈞甚至會將他寫得不好的文章投進火爐燒掉。
這般盡心盡力的教育下,朱自清成才自是必然。
付出和愛在某種程度上是可以劃等號的,為朱自清付出如此多心血的朱鴻鈞自然是深愛兒子的。只是,世間有付出越多越想付出的父母,也有如朱鴻鈞這般付出越多要求越多的父母。
朱鴻鈞對朱自清付出越多,晚年遭逢不幸後他便對兒子要求多了。
通常,當要求得不到滿足時,人多有兩種表現方式,一種是折騰,另一種則是接受。很不幸,朱鴻鈞是前者。這樣折騰的結果,勢必是決裂。
但好在血溶於水,朱鴻鈞與朱自清畢竟是父子,父子之間縱有再大的仇怨,也終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慢慢消逝。
1925年,朱鴻鈞提筆給在北大教書的兒子朱自清寄來了一封家書。在信裡,他寫到:「我身體平安,惟膀子疼痛厲害,舉箸提筆,諸多不便,大約大去之期不遠矣。」
這封信表面在絮叨家常,實際卻散發著濃濃的「求和解」的氣息。為此,朱鴻鈞甚至不惜「咒」自己「大去」。
任何一個子女聽到父母跟自己說「自己可能快走了」,都會傷痛感懷,何況已與父親決裂幾年的朱自清。捏著父親的信箋,朱自清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他和父親這幾年的積怨,竟在父親跟他哀嘆「大去不遠」的瞬間土崩瓦解了。
隨之湧上心頭的便是父子間骨肉相連的情感,和父親已年邁自己還未盡孝的悲嘆。此時再看自己身邊天真浪漫的孩兒閏兒,父親與自己過往的點滴如潮湧來......

人類的記憶總是這般神奇,它從來是被情緒和情感主導的。當你愛一個人時,你會選擇記憶那些愛的瞬間,當你懷疑或者怨恨某個人時,你的記憶鏈條上將全是不好的回憶。
怨恨消散之際,便也是朱自清與父親溫馨、美好記憶的復甦時刻。在「子欲養而親不待」的遺憾裡,父親與自己初現矛盾時的在火車站分別時的情景,竟也與以往全然不同起來。
以往回憶起這些,朱自清滿滿都是怨言甚至懊惱,可這一刻,他想到的全是父親的不容易和對自己的愛的點滴。
隨即,徹夜無眠的朱自清將記憶中與父親南京浦口送別的情景,用飽含深情的筆墨寫成了《背影》。
散文中,朱自清不僅對父親多年的荒唐行為隻字未提,也一筆帶過了父子幾年的失和,而是將大量筆墨用在了:父親送「我」 去火車站,叮囑茶房照應「我」, 給「我」買橘子等等愛的細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