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鄒老太又摔了一跤。
這一次,摔得比以往都嚴重,直接進了重症監護室。醒來時,已是三天之後。
悠悠睜開眼,滿目雪白中,鄒老太太聽到的第一句話不是『媽,你沒事兒吧?』而是幾個兒女輪番的轟炸:
「媽,你可算醒了!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大晚上不要在院子裡瞎轉悠,為什麼就是聽不進去?」
「媽你什麼時候能懂事,就不能讓我們少操些心嗎?」
「越活越像個孩子了,你就不能心疼心疼我們,凈知道添亂…」
鄒老太渾身疼得厲害,腦袋裡也嗡嗡作響,很想說自己也不想給幾個孩子增添負擔,無奈喉嚨像被棉花堵住,發不出一點聲音。
她只能閉上眼裝睡,意識卻十分清明。
那天晚上她其實是聽到老伴的呼喚聲才出門察看的。不知道為什麼,自從老伴去世後,她每天晚上都能聽到他的腳步聲。有時候是在院子,有時候是在房間。
等她興沖衝出門察看時,院子裡卻連個人影都沒有,一切都像在做夢。
她把這話說給三個兒子聽,兒子們笑她傻。學給女兒聽,女兒覺得她精神出了問題,嚇唬她,再說這種瘋話就帶她去看醫生。
心中的悲苦無人訴說,鄒老太只好將一腔苦楚寄托在老伴身上。她渴望在夢裡跟老伴說說心裡話。她一個人實在太孤單了,兒女們嫌她手腳不靈便,走哪都不帶著她。從小帶大的孫子嫌她囉嗦,一個個躲著她。
夜晚,就成了鄒老太最盼望的時刻。在夜色的掩映下,她覺得自己跟老伴心靈相通,可以毫無顧忌地吐訴相思之情。
只是,這些話她只能憋在心裡,沒法說給孩子們聽。
更何況,病床前還站著大孫子偉明和孫媳婦韓月。在少年人面前,說自己想念老伴,容易惹人笑話。

02
「我睡不著,想出去看看院門關好沒有,沒承想下台階時踩空了。媽真是老糊塗了,凈給你們添麻煩!」
鄒老太難過地想,自己這一病,不知又要花多少冤枉錢。幾個兒女都不富裕,還不得把他們難腸死!早知道摔成這樣,老頭子就是在外面再敲門,自己也不出去察看,就隔著門跟他說會話,勸他好好去投胎。
人怎麼越活越脆弱了,想當年自己多精神,手裡拖著兩個,懷裡抱著一個,趕兩個小時的路去走親戚,也沒叫過累。現在這身子骨,怎麼跟紙糊的一樣,一捅就破。
她自己懊惱,孩子們在一旁比她火氣還大。
孫子偉明說:「奶奶,咱以後能坐著就別站著,能躺著就別坐著。您老人家保重身體,別給我們添亂成嗎?您這一病,一個衛生間的錢又沒了!」
小兒子翻翻白眼:「你整天哼哼著這疼那疼,半夜下床怎麼行動這麼利索?是不是又看我爹去了?我爹活著的時候也沒見你們關係有多好,人沒了倒難捨難分,說出去也不怕別人笑話!」
鄒老太被戳中心思,老臉一紅,扭過頭卻尷尬地衝著病房裡其他人笑。目光正對著韓月,韓月忙把兒子往病床前推了推。

03
「帥帥,太奶奶醒了,快問太奶奶疼不疼,太奶奶最喜歡你了。」
馬帥才三歲,聽媽媽這樣說,立刻上前一步,奶聲奶氣地拉著太奶奶枯瘦的手問:「太奶奶,你還疼嗎?媽媽說你摔得可重了,要不我給你揉揉?」
鄒老太確實哪哪都疼,尤其是腰上,跟斷了一樣。但看見孩子天真無邪的笑臉,還是搖著腦袋道:「不疼了。太奶奶一看見小帥帥,病都好了。」
祖孫倆一說話,病房裡的氣氛頓時溫馨了不少。
韓月在心裡嘆口氣,看奶奶這樣子,耳清目明,一時半刻不會有生命危險。俗話說七十三、八十四,閻王爺叫你商量事。
挺過這一關,老人家多活一二十年沒問題,倒是家裡其他人該發愁了。這兩天馬偉明幾個叔叔一直在為要不要繼續往醫院扔錢爭論不休。眼前這情形,不花錢給老人家治病說不過去。
果然,馬偉明的二叔一臉無奈地道:「媽醒了,咱們商量一下今晚誰來陪床。我其實很想留在媽身邊盡孝,可惜血壓一直高,醫生說不能熬夜。再說了,媽萬一要上廁所啥的,我一個大男人留在身邊也不方便。」
這話明擺著把自己往外摘,其他人想反對都找不到理由。
馬偉明的小姑看看眾人,一臉為難:「哥,我說這話不是推脫,我今天晚上要上夜班,肯定沒辦法陪床。」
馬偉明的大姑搓搓手,不好意思地開口:「我家的情況你們都知道,娃他爺年齡大了,身邊離不開人。你們同意的話,我就白天一天三趟地跑。」
話說到這個份上,其他人不同意也不行。
鄒老太眼見兒女為難,忙掙扎著故作精神:「你們忙你們的,我又不是第一次摔,都有經驗了。你們在這呆一會都回去吧,我自己能照顧自己。」
偉明三叔白了母親一眼,沒好氣地說:「留你一個人在這裡,再摔下來咋辦?你一個人能上廁所嗎?知道在哪打熱水嗎?算了,那幾缸豆芽菜就讓它臭在缸里,我留下來伺候你。」
鄒老太一聽這怎麼成,兒子可是靠賣豆芽養家餬口的,壞了多可惜,連忙阻止。心裡只恨自己不能此刻就從病床上爬起來,精精神神地坐在家門口,幫兒子看看門,給小孫子壯壯膽。
可惜,跌了這一跤,想爬也爬不起來。早知道遭這茬老罪,還不如當場就摔死了,省得給兒女添麻煩。